第二部分:溯源:从规则到对抗
第4篇:作为背景的“古”AI:AARON的对话与GANs的博弈
要深刻理解我们当下所处的“扩散模型”(Diffusion Models)时代——这个以“服从”为核心美学的时代——我们必须再次回溯那些“前-2022时代”的幽灵。
如前所述(第1篇),哈罗德·科恩(Harold Cohen)的AARON代表了AI作为“自主艺术家”的古典理想。而GANs代表了AI作为“精明伪造者”的对抗诗学。
“艺术家”AARON:一场长达40年的对话
哈罗德·科恩(Harold Cohen)的故事值得我们更深入的探访。他并不是一个试图用技术“解决”艺术的工程师;他是一个一流的画家,他试图用代码来“理解”自己作为画家的“直觉”。
他给AARON编写的,是关于“世界结构”的知识库:什么是“遮挡”(一个物体在另一个物体前面)?什么是“人”(一个有躯干和四肢的形态)?AARON不是在“模仿”或“合成”数据,而是在“执行”它自己(由科恩编程的)对世界的“理解”。
科恩与AARON的关系是“协作”。在2016年去世前,科恩甚至曾自豪地说:“我将是历史上第一个举办‘身后’新作品展的艺术家”——因为AARON可以在他死后继续创作。
但这种“自主性”也曾让科恩陷入“危机”。他在2011年写道,当AARON的一个新算法让它能够完全自主地处理色彩、形式和构图时,他感到“我与程序的对话,我们创造力的根源,被突然终止了”。
“伪造者”GANs:在“机器幻觉”中策展
2014年,“生成对抗网络”(GANs)的出现,将AI艺术从“规则”带入了“博弈”。
我们再次使用(第1篇)那个“伪造者与警察”的比喻。这个“对抗性”的过程,催生了一批关键的AI艺术家,如德国的马里奥·克林格曼(Mario Klingemann)和美国的罗比·巴拉特(Robbie Barrat)。
克林格曼的代表作《Memories of Passersby》,是一个能实时生成源源不断的、扭曲的、鬼魅般的“肖像”的AI系统。而巴拉特的《AI Balenciaga》(使用AI生成新的时装设计)则探索了算法在时尚领域的创造性。
克林格曼曾提到,GANs依赖人类来“选择数据集、设计程序、训练机器并‘策展’(curate)最终结果”。这一点至关重要。
从“策展失败”到“控制完美”
GANs(如克林格曼的作品)的美学价值,恰恰在于其“失败”、“不可预测性”和“机器幻觉”(machine hallucination)。
那些“半成品”的、介于“有意义”与“无意义”之间的图像,揭示了机器在“博弈”过程中的“思维路径”。在GANs时代,艺术家(如克林格曼)的角色是“策展”这个博弈过程,挑选出那些有趣的“失败品”或“幻觉”。他们是在“倾听”机器。
而2022年的扩散模型(如Midjourney V5)彻底逆转了这一逻辑。
扩散模型的价值不在于其“不可预测性”,而在于其“完美的、可控的”“服从性”。
我们从“欣赏机器的自主幻觉”(Klingemann)转向了“要求机器精确实现‘我’的意志”(Midjourney Prompt)。
这是一种从“自主性”美学(AARON)、“对抗性”美学(GANs)到“工具性”美学(Diffusion)的转变。这究竟是艺术的“退化”,还是一种新的“控制论”美学的“进化”?这是当代AI艺术批判的核心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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